倦鸦

［多木］Please Don't（八）

本乡其实并不迟钝。
只是懒，很多事情，并不想细想。因为细想，就会更加真切地感觉到，现实是扑朔迷离而且残酷的东西。
这种扑朔迷离而且残酷，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梦境中。
天色欲晚，阴云密布，荒野上杂草疯长，神木一回头，依稀是八年前的脸。
然后微笑，喊了声“多君”，就回身跑远。
本乡二十一年来第一次惊慌失措，睁开眼睛的时候额头上一层细汗。
身边有人安稳地呼吸，本乡几乎是想也没想，就伸手揽过来。
“多君，”那人动了动身子，迷迷糊糊犹如尚在梦中，“干嘛。”
本乡贴着神木后脊，把脸凑到他耳边。
他真的很瘦，瘦到本乡有些害怕，怕眼前的这一点点安心，被风一吹就散了架。
“神木，”本乡低语，“别骗我。”
神木没有说话。
本乡很认真地说：“虽然我讨厌麻烦，但是无论什么样的事实我都可以接受，也会试着解决麻烦。”
没回音，也许神木睡了。但本乡还是自顾自地说完。
“你不要有事。”
然后松开手，一个人躺好。
神木始终背对本乡，所以本乡也就看不见黑暗中的神木睁着眼睛，泪水盈满眼眶。
多君啊，多君。
如果我有事呢？而且是无法解决的事情？譬如被注射了药物生命在飞快流逝，存活的唯一办法是不断杀人种皿吸血以抗衡下降的能量值？
这样怪异的事情，你听说过么？
我身上可是切实发生了哦。
神木以前想过，多君知道后会怎么办？帮他杀人还是杀了他？或者陷入两难徒增苦恼？
无论哪种局面神木都不想看到。所有痛苦他一个人背负就好。
于是这天夜晚，夹杂在午夜的蝉鸣里，没能很快睡去的本乡仿佛能从神木的声音里听到他在微笑：
“我没事哦，真的没事哦。”
一天傍晚，从学院回来的本乡奏多踏进客厅的时候，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。
毫无感情的女声串联一个个单调的音节，某某区近日又发生一起绑架案，犯人并没有勒索行为，尸体找到的时候已经高度异变，并伴随大量失血的现象。
这个月第四起谋杀。
最后警方辟谣“吸血鬼”一说，并暗示禁药有传播风险，呼吁各位遵守法律法规，注意安全。
“啧啧，先是小巷意外失踪的中年男子，又是疑似黑社会内讧火拼的犯罪现场，现在又是四起作案手法相似的谋杀，这世道真是不太平。”
稻叶盘腿坐在电视机前，像是在对背后的本乡说话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本乡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，随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。
我答应了那孩子。稻叶想，我答应了那孩子，什么都不说。
这样对死掉的人不公平，可是，谁对那孩子公平过？
啊，这个恼人的夏天，还会有多少人活在噩梦里。
稻叶很烦躁。
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。
“你说，现在要去阻止他么？”
稻叶一下子僵住了，没来得及回答，那个声音就继续说下去。
“嗯，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吧。”
太冷静了，稻叶想，这孩子，太冷静了，冷静得让人发抖。
“可是想到他会死，我真的很难过。”本乡垂下眼帘，“可能还会哭。那要怎么办啊。”
可乐盖被打开的时候发出一声脆响，脚步声似乎要往阁楼上移，然后，稻叶开口，脚步声随之停下。
“如果你最爱的人变成尸体，记得带着他来找我。”有点没头没脑的一句话。
稻叶想，这一辈子，他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地说过话，或者说承诺过什么。
“哦，当然，我可不接收除了药物作用以外死于其他原因的尸体啊。”
夜幕降临，脖子上搭着脏兮兮毛巾的中年男人，刚刚结束工厂的作业。回家路上经过一条窄巷，月色幽冷，男人莫名打了个寒颤。
回头望了望，身后空无一人。于是稍微安心一点，再转过来，如果不是被及时捂住嘴巴，尖叫声恐怕是要贯穿夜幕。
年轻的吸血鬼无声林立，对惊恐地瞪大眼睛的男人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，然后伸手，重重敲在他的后脑勺上。
神木隆之介把男人拖到最近的废弃工厂，暗暗吐槽好重的大叔，然后打开随行背包，拿出药液注射器，动作老练。
然而正要一气呵成地扎进皮肉，脖颈处却有锋利的凉气突兀而至。神木隆之介一惊，缓缓放下手里的东西。
“警察？”他试探性地问。
刀片调整位置，紧紧贴合动脉，身后的人用一如既往的沉静声音唤他名字：
“隆。”
一切瞬时停止，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已凝固，神木隆之介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，在胸口的位置轰鸣作响。
半晌，自嘲地笑了，“诶，猎人是多君啊。”然后又问道：“多君是怎么找到这里的？”
“跟踪。”
“诶，果然是很厉害的多君。”神木隆之介语气如同玩笑一般，“不该对这么厉害的多君疏忽大意啊。”
本乡奏多沉默不语。
神木隆之介注视着眼前的工厂，突然猜想天上的星光是几光年外的星体的影像呢？也许被他们看见的时候，光源已经死了。
然后神木“噗嗤”笑出声，好好笑啊，濒死的人都会胡思乱想么？
还是说点正经的吧。
“那现在就杀了我么？”
“不要。”
“开什么玩笑，还是杀了我吧。”神木说，“我可不是八年前的神木隆之介了，现在我被他们叫做吸血鬼，是个嗜血的怪物哟。”
本乡把匕首放下，在神木的背后伸出手臂拥抱他。
明显感觉神木怔住了，之后讲话的声音因为惊愕而微颤。
“诶，多君在干嘛。”
“因为隆不注射血就活不下去啊。”
神木一愣，复又微笑。
“说的是呢。是稻叶大叔告诉你的么？”
“不是。”
“哦。反正也不重要了。不过被多君知道了的话，我是没办法继续杀人的。就算多君不阻止，我也无法在多君面前光明正大地犯罪。”
“嗯。”
“如果我死了，多君会哭么。”
“会。”
“哈哈，想想就很滑稽。”
“笨蛋。”
然后安静了好久。
“多君，其实我一直在忍，”神木隆之介指了指耳后，“都是等到这个数字，又快降到0了，才出手。”
然后他撩起右耳耳后的短发，月光下，也许可以说是隆之介生命的倒计时，虽然缓慢，但总会有流逝干净的时候。
0.7，0.6……
“多君，记得我说过么，为了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，我努力活久一点。”
“我记得。”
0.5，0.4……
“多君，我快死了，我有点害怕我死了会异变。”
0.3，0.2……
本乡低下头，在神木耳边，小声说：“晚安。”
0.1……
“晚……”
0。
少年静静趴在本乡手臂上，死去后和活着时一样乖。
那个夜晚，本乡也是这样，贴近他的后脊，说“神木，别骗我”，说“虽然我讨厌麻烦，但是无论什么样的事实我都可以接受，也会试着解决麻烦”，说“你不要有事”。
然后穿堂风把神木右侧的头发吹乱，借着月光本乡看到极浅淡的数字，低得可怜并且以缓慢的速度持续下降。
那个时候他就知道，自己刚出口的话有多么苍白无力。
后来几天，濒临崩溃的本乡的思绪里，竟然统统都是纷乱无比的回忆。
第一次见面是什么地点？哦，八年前的夏天，石拱桥边，那小子长得很软可是很厉害，甚至可以战胜蟑螂。
第一次拥抱是什么地点？他做噩梦，哭声把本乡吵醒了，本来是要揍他的，可是最后本乡还是忍不住抱了他，而且给了他一个以为一定可以兑现的承诺。
第一次亲吻是什么地点？稻叶大叔家的阁楼上，那个时候他说他呼吸快要停止了，本乡当他在开玩笑，原来是真的。
第一次分开是什么地点？夏日祭上，本乡松手了。还好哭的时候，有狐狸面具遮掩。
可是第二次分开没有面具，什么都没有。
所以废弃工厂里，冰冷的铁锈味的月光下，本乡满脸的泪水一览无余。
“没有异变。”他小声对神木汇报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“放心吧，没有异变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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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死专业户对DD土下座。